点评

为了让某个年代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他们牺牲了所有的岁月。

导读

  • 《论生命之短暂》(De Brevitate Vitae)想要告诉我们,与其抱怨生命太短,不如学会珍惜时间。因为只有庸人们才会放纵欲望,才会为了财富、权力等外在善一生处心竭虑。他们浪费时间且不自知,到头来却还要抱怨时间不够。相反,只有热爱智慧的人,“只有潜心钻研哲学的人,才是真正悠闲自在、真正活过的人”。

  • 心灵之困扰主要源于我们对外在事物的执着。

  • 那些看似不幸的事情,其实对我们而言都是有益的。或者说,现实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通过智慧,我们都能从中获益。直到今天,我们对这种想法似乎也不陌生。但我们朴素的想法,其实和斯多亚派的观点还是有些背景性与框架性的差异。我也曾撰文区分过斯多亚派的观点与自欺欺人的阿Q精神等类似现象有何不同,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 闲暇不以快乐为目的,也不是为了满足生活必需,而是为了高尚和自由,它是因其自身故的。

  • 投入到公民生活之中与享受闲暇之间,并不存在实质性的冲突。

  • 幸福的充分必要条件是理性或美德。换言之,只要我们拥有了理性或美德,我们就获取了幸福。同时,也只有理性或美德是获取幸福的手段,而所有的财富、权力等外在善都无助于我们实现这个目的。

论生命之短暂

  • 生命并非短暂,而是我们把它变得短暂;自然并非吝啬,而是我们浪费了太多。

  • 生命也同理,管理得当,就会得到充分的延长。

  • 我们真正活过的只是一小部分生命而已。

  • 一些人在寻求法律援助,另一些人在提供相应的帮助;一些人在接受审判,另一些人在为他们辩护,还有一些人要负责审判。没有人关注自身的需求,大家都在为别人的利益而活。看看那些所谓的名人,你会发现他们有一个明显的标志,那就是,甲的生命是为乙而存在的,乙的时间又奉献给了丙——没有人在意自己。

  • 你没有理由要求任何人的关注,因为你看起来并不是缺少他人的陪伴,而是无法忍受自己的陪伴。

  • 我特别想抓住一个老年人对他说:“现在你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你活了快一百年了,没准更多。那么,不妨来盘点一下你的人生吧。想想你有多少时间给了放债人,又有多少给了情妇、资助人或是门客。再想想那些因为和妻子吵架、惩罚奴隶以及为了所谓的社会责任不得不四处奔波而浪费的时间。当然,还有那些因为不注意身体而被疾病占用的时间和那些被庸庸碌碌浪费的时间。把这些都算上,你会发现,真正用于生活的时间少得可怜。再想想你何时有过明确的目标,何时按计划安排了自己的生活,何时随着自己的心意活过,何时可以不掩饰真性情,何时思想不受干扰,这漫长的一生又真正做出了什么成就。想想多少人剥削过你的时间,而你却对此一无所知?那些无用的忧愁、无知的喜悦、贪婪的欲望和世俗的引诱——这些浪费了你多少生命?你真正留给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意识到这一点,你就会明白,寿命虽长,人却早就死了。”

  • 你意识不到生命的脆弱,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于是你在时间永远充裕的错觉中将其白白浪费——而事实是,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浪费生命的那一天,很可能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 忘记人必有一死,把合理的计划推迟到五六十岁,这是多么愚蠢啊!你以为那个时候就可以真正生活了,却忘了很少有人能活到那个时候!

  • 被奉若神明的奥古斯都大帝[5],无疑是命运的宠儿。有生之年,他从未停止过对闲暇的渴望,试图从繁重的公务中寻找片刻安宁。他不管说什么,最后都会回到同一个主题,那就是对悠闲生活的期待。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而活——他喜欢用这一虚假却甜蜜的幻想自我宽慰,这样就能心甘情愿地劳碌。

  • 恶习总能吞噬时间。

  • 最令人不齿的还要属终日沉湎于酒色的人——这无疑是对时间最糟糕的浪费。沉浸在对荣耀的幻想中虽然虚妄,但多少还有值得尊敬的成分。那些热衷发动战争、有着偏执仇恨的狂热分子固然有罪,但至少还有那么点男子气,而只知道贪食好色的人却失败得毫无尊严。

  • 对沉迷于某项活动的人来说,生活最不重要,虽然没有什么比生活更难学。无论在哪个领域,人们都可以找到诸多老师。

  • 很多人临终时还认为自己没有学到生命的真谛——智者尚且如此,更不用提芸芸众生了。

  • 如果一个人能确保不浪费时间,那他毫无疑问是伟大、超越人类局限的智者。

  • 一个人刚得到渴望已久的官职,又开始向往无官一身轻的生活,不停嚷嚷:“日子何时才能到头?”一个人认为组织比赛很了不起,可一旦目标达成,他又开始抱怨:“何时能摆脱这些工作!”演讲者在集会上被人山人海地包围,连声音到达不了的地方都挤满了民众,但他却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假期?”每个人都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渴望和对当下生活的厌倦奔波忙碌着。但智者会将时间花费在自身需求上,将每天都过成最后一天。

  • 你不能仅凭一个人的白发和皱纹就认为他活了很久:他或许长寿,但并不一定能算活得久。这就好比长途旅行的人刚离开港口就遭遇了暴风雨,虽然被狂风吹得团团转,好像奔波了很久,但其实只不过是在原地打转罢了。

  • 人们经常占用他人的时间,但让我震惊的是,被占用时间的人也总能欣然接受。双方可以在占用时间的理由上达成共识,却很少关注时间本身,仿佛付出时间不算付出一样。明明是在挥霍世间最珍贵的商品,却因为看不见摸不着、难以评估,人们就觉得时间廉价甚至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 假设人们能像计算过往的时间一样,统计出人生余下的寿命,那些年数不多的人就会惊慌、警觉,必将小心翼翼地使用时间。遗憾的是,即便微小,人们也更愿意管理确切的数目,却忽略了时间这样不知何时就会戛然而止的东西。

  • 他们经常会对所爱之人说,愿意为他们留出自己的时间,也的确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付出了时间。

  • 时光不能倒流,风华不能再现。生命一旦开始,就会按照固有的轨迹走下去,不会为任何人变化或倒流。

  • 世上最愚蠢的行为莫过于吹嘘自己的远见卓识。那些自认为目光长远的人,总在为改善生活拼命工作。他们一直在试图管理自己的生活,目光总定位在遥远的未来。

  • 拖延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浪费。

  • 未来的承诺剥夺了享受当下的权利。

  • 期待是生活最大的阻力,因为期待依赖于未来,却丢掉了当下。

  • 试图安排那些本应由命运决定的东西,就放弃了本应由自己决定的东西。

  • 可怜的凡人啊,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却总被最先丢弃。

  • 诗人想问的是:“为什么你还在徘徊?还在无所事事?要是不将这一天紧紧抓住,它可就要溜走了。”

  • 你必须能让使用时间的速度和时间流逝的速度相匹配。就好像面对随时会枯竭的小溪,你一定要趁机多喝点水。

  • 恶习不能只是戳戳,必须被彻底粉碎。

  • 人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过去、现在和未来。现在转瞬即逝,未来飘忽不定,只有过去业已定型。命运无力改变过去,任何人都不能,但这也正是琐事缠身者丢弃的:他们总是没有时间回头看。即便想要回顾过往,重温不堪的往事也不令人愉快,因此,他们不愿意回想被虚度的时光。

  • 不敢回忆过去的人,往往都是贪得无厌、心高气傲、小人得志、背信弃义、巧取豪夺、挥霍无度之辈。

  • 过去才是生命中最神圣、最独立的光阴。唯有过去能超越人类一切风险,不受命运的摆布,不被欲望、恐惧或疾病扰乱。过去是屹立不倒、永恒存在的财产,任何事都不能将其打扰或夺走。面对现在,我们只能一点点地使用、一天天地过日子,但我们却能随时召唤过去,随意调用它、审视它。可惜,琐事缠身的人没有时间这么做。

  • 如果容器没有底部,往里面倒再多液体也无济于事;如果生命没有依托,拥有再多时间也毫无用处,它还是会从思维的裂缝中流走。当下的时间总是短暂,短暂到让人意识不到。当下是流动的、奔流不息的,只在到来前停息过,此后便再无耽搁,就像天空和星辰,斗转星移,永不停歇。

  • 风烛残年的老人为多活几年虔诚祷告。他们假装还年轻,并用这种假象来安慰自己,就好像骗过了自己就能欺骗命运一样。可是,当疾病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必须直面死亡时,他们又那样恐惧,仿佛这不是生命的必经阶段,他们是被死神强行带走的。他们说自己是傻瓜,从未真正生活过,如果有机会康复,一定会悠闲地度过余生。接着,他们就会感慨,之前的辛苦有多么徒劳。费尽心力得来的东西,他们却根本没机会享用。

  • 他们不浪费、不挥霍时间,不受命运的摆布,不在漫不经心中虚度,不因无故施舍而浪费,更不会白白丢弃时间。他们合理安排了时间,即便寿命不长,留给自己的时间也足够多。不管死神何时降临,智者都能迈着坚定的步伐坦然迎接。

  • 或许你要问,文中反复提到的琐事缠身者到底指哪些人?比如那些被看门狗逐出法庭的人;那些要么被支持者体面地压垮,要么被反对者轻蔑地击垮的人;那些因为公务不得不离开家庭,在他人门前奔波的人;那些为了不光彩的利益围着执政官转悠,却最终身败名裂的人。但我想说的还不仅仅是这些人。很多人甚至在休息的时候也要被琐事打扰:他们可能住着乡间别墅,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享受安宁,却不知如何陪伴自己。这样的生活不是悠闲,只能算无所事事。想想那个貌似休息,却焦虑地摆弄着柯林斯铜器的人。他将大量时间浪费在生锈的铁片上,只因它的价格可能会被某个狂热的收藏家炒得离谱;那个坐在角斗场(说来惭愧,我们竟有这样恶俗的爱好,这甚至都不是罗马的发明),聚精会神地盯着角斗士的观众;那个花时间将牲畜按年龄和颜色分类的人;那个为竞技场上的勇士提供赞助的人——你觉得他们悠闲吗?还有那个在理发上浪费很多时间的人,头发要一丝不乱,一会儿觉得这里不够整齐,一会儿又要修剪两边稀疏的头发,好让它们恰好遮住额头,虽然明知道再怎么打理,剪掉的头发很快还会长出来。理发师一旦稍有不慎,他就大为光火,仿佛修剪的不是头发,而是整个人!要是哪根头发没被剪好,或是打理得不够仔细,甚至只是有几根没被束入发圈,他就会异常愤怒。你觉得这样的人悠闲吗?这些人宁愿国家一团糟,也不能让头发一团糟;宁愿国家不安全,也不能让发型不体面;宁愿不高尚,也不能不整洁!你觉得这种在梳妆打扮上浪费时间的人悠闲吗?还有一群人,他们每天忙于作曲,花大量时间聆听和研究音乐,把原本简单悦耳的旋律,故意扭曲成不自然的调式。他们成天在脑海中想象各种旋律,手指也要忍不住跟着打节拍,即便正在出席严肃甚至是悲伤的场合,这些人也总会忍不住哼出声来,这不是悠闲,而是懒散地工作。还有那些宴会!天哪,我真是无法将宴席和悠闲联系在一起!他们忧心忡忡地摆放餐具,为侍者精心打理服装,焦虑地指挥着厨师准备菜肴,再看看那些一脸温顺却又紧张兮兮地跑来跑去的奴隶。他们把家禽熟练地切成合适的分量,小心翼翼地为喝醉的宾客拭去口水。如此这般努力,只为博一个优雅、有品位的好名声。不铺张浪费一下,他们都不知道如何正常吃饭。

  • 我也不会称这类人悠闲:他们坐着轿子,准时在一个又一个场合出现,仿佛哪个都离不开自己。他们需要被提醒什么时候沐浴、什么时候游泳、什么时候用餐;他们几乎放弃了独立思考,变得麻木颓废,连自己是否饿了都不确定。我就听说过这么一个任性的人——如果“任性”能被用来形容这种连最起码的生活常识都不愿意学习的人——当他被从浴室抬出来,放到轿子里时,他竟然问:“我现在坐好了吗?”这种连自己是否坐好了都不知道的人,你觉得他会知道自己是否活着、能否看见、能否算作悠闲吗?我甚至都不确定应该为他确实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而同情他。

  • 如果说那些喜剧演员的表演有什么不足,那就是他们表现的罪恶太少了,远不能反映这个时代的真实状况。

  • 有些人已经颓废到需要别人来告知自己是否坐好。显然,用“悠闲”来形容这种人实属不妥,或许“有病”甚至“死了”是更为精准的表述。真正悠闲的人,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悠闲;而这个人却半死不活,连自己身体的位置都不清楚,他又怎么可能掌控时间呢?

  • 以前只有希腊人才关心诸如尤利西斯有多少船夫,先有《伊利亚特》还是先有《奥德赛》以及它们是否是出自同一位作者这类傻问题。这些问题不能增加个人学识,即便研究成果被发表,大家也只会觉得你是书呆子,而非学者。遗憾的是,现在罗马人也开始沉迷于追求这种无用的知识了。

  • 只有潜心钻研哲学的人,才是真正悠闲自在、真正活过的人,因为他们不仅密切关注自己的人生,还能从其他时代吸取生活的经验,让历史为他们的生活增添色彩。

  • 人们常说,父母是命运分配的,我们无权选择,但我们却有权选择成为任何人的子女。

  • 没有什么能经得住时间的冲刷和打磨,除了被哲学赋予神圣光芒的伟大作品。时间无法摧毁、破坏它们,相反,它们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被重视。毕竟,人们容易嫉妒近在咫尺的事物,却往往能够自由欣赏历史长河中的作品。

  • 而那些忘记过去、浪费当下、恐惧未来的人,他们的生命却异常短暂和苦恼。只有到了生命尽头,那些可怜人才会意识到,人生漫漫,他们虽忙忙碌碌却毫无作为。他们甚至会渴望死神的到来,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已经活得足够长了。因为愚昧,他们陷入烦躁的不安全感,转而开始期盼那些让他们恐惧的事:因为害怕死亡,所以宁可它早一点到来。

  • 一旦注意力没了落脚点,他们就会坐立不安、无所事事,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闲适,如何打发时光。

  • 他们期待夜晚,并因此丢掉了白天;他们恐惧黎明,并因此丢掉了夜晚。

  • 当年傲慢的波斯帝国国王[35]在广阔的草原上排兵布阵时,看着眼前数以万计的宏大军队,竟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知道百年之后这些都将不复存在。讽刺的是,正是这个流泪的男人为军队带来了厄运。没过多久,这些兵马就因征战和逃亡丧命于海洋、陆地,而他当年竟然还为百年之后这些人的命运担忧。

  • 为什么他们的快乐总夹杂着不安?因为这些快乐只是源于一些毫无理由的刺激,没有牢固的根基。

  • 所有的好运都伴随着焦虑,因为运气就像公平一样不可靠。

  • 新消遣总会取代旧消遣,希望能带来更多的希望,野心会孕育更大的野心。

  • 当享受公众荣耀开始变得痛苦时,我们转而开始为他人的荣耀奋斗;不再担任候选人,我们就开始为别人拉票;决定逃离担任检察官的烦恼时,我们又开始承担法官的责任;终于可以不当法官了,我们又成了法院院长;终日靠管理别人的财产而活,有一天我们老了,又要开始把时间花费在打理自己的财产上。

  • 是的,无论富裕还是贫苦,人总会有不安的理由。生活就这样,被一个又一个渴望推着向前走。我们永远在渴望悠闲,却又从未真正享受过悠闲。

  • 有些疾病只有在病人不知情的前提下才能治愈,一旦真相大白,病人往往不治而亡。

  • 为了让某个年代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他们牺牲了所有的岁月。

  • 他们从不考虑终将面对的死亡,从不放弃好高骛远的希望,甚至会提前将死后的事情都安排好——宏大的坟墓、公众纪念仪式、葬礼上的表演、下葬时的奢侈。但事实上,这些人的葬礼只需火把和蜡烛就够了[42],因为他们的生命才是最短暂的。

论心灵之安宁

  • 它们像神出鬼没的敌人,说不准何时就会突然冒出来袭击你,让你既无法像面对战争一样时刻准备着,又不能像身处和平年代一样彻底放松。

  • 我对自己说:“如果没有等值的回报,谁也别想夺走我的时间,哪怕一天也不行。我要专注于修身养性,远离外界的干扰,不需要外界的认可。我只想享受这种不被任何公共或个人事务所侵扰的宁静。”

  • 我对自己说:“为什么非要写出流传后世的佳作呢?为什么非要让后代对你歌功颂德呢?人必有一死,无言的葬礼听起来更省心。如果非要打发时间,那还不如用质朴的文风,去写对自己有用而非为了发表的文字。做到只为眼下学习,可以避免消耗很多不必要的精力。”

  • 我们过于近距离观察自我品质,偏袒总会影响我们的判断。

  • 我猜想,很多人本有机会获得真正的智慧,但前提是他们没有自以为足够睿智,或是故意掩饰自己的某些性格,又无视别人的一些品格。毕竟,我们的悲哀,与其说来自于他人的奉承,还不如说是来自自我的奉承。谁敢说出关于自己的真相呢?即便被一群拍马屁的人包围,我们最大的谄媚者还是自己。

  • 用一个现实的比喻来形容就是,困扰我的不是风暴,而是晕船。不管这到底是什么病,都恳请你将其连根拔除。请帮帮我这个已经看到陆地,却还在海上挣扎的人吧。

  • 事实上,病症可以有无数种表现方式,但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对自己不满。

  • 当人们不敢或是未能得到所渴望的,他们能够抓住的就是渴望本身了:他们活在不平衡和反复无常中,这是处于悬而未决状态中不可避免的结果。

  • 毫无建树的安逸常常会滋生恶意。

  • 人性天生好动、喜欢参与活动,所以人们喜欢刺激、喜欢娱乐——越是自身层次不高的人,往往越热衷忙忙碌碌的生活。这就好比身体上的一些伤口喜欢被碰疼、被触摸,令人难受的瘙痒也希望被抓挠一样

  • 正如卢克莱修[4]所说:“每个人都试图逃离自己。”

  • 我们必须明白,困境来源于自身,而不是周围的环境。因为自身软弱,我们才没有办法长久忍受任何事,无论是劳苦、欢乐还是我们自己。

  • 当一个人打算成为对公民和同胞有用的人时,如果能全身心地服务大众和公民,他就可以在造福他人的同时丰富自己。

  • 人类又往往太过于野心勃勃,以至于很多人不惜颠倒黑白。

  • 牢笼可以困住狮子或是其他动物,却无法困住人类。

  • 面对时间,总有人懂得节俭地使用,另一些人则只会浪费;有些人可以将时间像记账一样仔细规划,另一些人则没有任何结余——这无疑是最可耻的。通常,一个老人除了年龄,就没有其他什么可以证明他的长寿了。

  • 我认为追求美德应该做到:如果命运不幸剥夺了一个人自由行动的权利,他不应该立即丢盔弃甲,转身逃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就好像这个世界上还有命运找不到的地方一样);相反,他应该更谨慎地履行职责,更仔细地选择为国家服务的机会。假如他当不了兵,那就选择谋求公职;假如他不得不以平民身份生活,那就选择当一名辩护人;假如命运剥夺了他发声的机会,那就选择用无声的支持去帮助同胞;假如他出现在广场上会遭遇危险,那就选择在私人住宅里、在演出中、在宴会上,做好优秀的伴侣、忠诚的朋友和温和的赴宴者;假如他丧失了作为公民的权利,那就选择行使做人的权利。

  • 不管命运有多少约束,你一定都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更宽广的空间。

  • 只有一个人在面对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威胁、武器和锁链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的声响,勇气依然不减分毫时,他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汉。

  • 世间最恐怖的事,莫过于除了活过的年岁,什么都没留下。

  • 我们经常高估自己的能力,因此正确的自我评价至关重要。有些人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口才而受到伤害,有些人对财富要求过高却无法实现,还有人在繁重的劳动下过度透支了自己虚弱的身体。有些人过于羞涩,无法适应需要抛头露面的政治生活;有些人过于鲁莽,无法适应严谨的法庭工作;有些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稍有不悦就出言不逊;有些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才智,总会说出一些机智却会给他们带来危险的俏皮话。

  • 热情而又鲁莽的天性,往往会因为直言不讳给自己带来麻烦。

  • 在那些人看来,桌上的菜品多就能证明自己的慷慨,表明对别人的重视。一旦少了观众和见证者,这些私下的大快朵颐就毫无乐趣。

  • 通常,强迫不利于天性的发挥。一旦违背天性,人很难取得成功。

  • 如果一个人能够心甘情愿地替你保守所有的秘密,你也不害怕同他分享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想法,这会是多么幸运啊。

  • 对加图来说,为了让自己得到认可,好人与坏人都有存在的必要——他需要好人认可他的成就,需要坏人彰显他的力量

  • 我们要谨记,没有钱要比有了钱又失去钱的痛苦小很多;财富越少,它能引发的痛苦就越小。千万不要以为富人更容易忍受痛苦:同样的伤口,放在高大或矮小的身躯上,疼痛感是一样的。

  • 无论是从谢顶的人还是头发茂密的人头上拔头发,他们一样都觉得疼。富人和穷人在痛苦的感知度上是一样的:他们都看重钱,任何对财富的剥夺都会让他们痛苦。

  • 但在我看来,只有当一个人不会再失去的时候,这种状态才是最幸福的。

  • 天上的众神虽然不占据财产,却可以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 当第欧根尼得知自己唯一的奴隶逃跑了之后,他觉得根本不值得花费精力把他追回来。“这真让人丢脸,”他说,“如果曼斯离开了第欧根尼可以好好活下去,而第欧根尼离开了曼斯却没法活。”

  • 一个人如果能做到不欠任何人的,他将会多么开心!这样,他就只有自己可以拒绝,而这无疑是最容易的。

  • 最理想的财产状况就是,既不低于贫困线,又不超它太多。

  • 用食物去消除饥饿,用水去驱散饥渴,用性生活去满足需要;让我们学着去依赖自己的四肢,穿衣风格和生活方式不要盲目追赶潮流,而应沿袭先辈们的优良传统。让我们学着去提高自我的约束力,抑制奢华之心,不要过于野心膨胀,不要动辄脾气暴躁;让我们学着不去歧视贫穷,而是学会节俭,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根据实际尽可能选择高性价比的方式来满足自然的需求;我们要遏制对期望的过分放纵以及对未来的过分痴迷;要学着依靠自身而不是命运的眷顾来获取财富。

  • 当一个人思想顽固,无法用温和的办法让他们做出改变时,或许以毒攻毒的办法,比如少许的贫穷、屈辱和灾难,更能有效地帮助他们。

  • 我们应该学会沿着跑道的内圈奔跑,这一点不仅适用于赛跑和竞技,更适用于人生的旅途。

  • 如果坐拥无数本藏书和数不清的图书馆,但终其一生却连阅读书名的时间都没有,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 将时间专注于少数作者,远比泛泛地去了解很多更有意义。

  • 其实这根本谈不上高雅品位和奉献精神,最多只能算是学究们的自我陶醉——事实上,可能和学术都不沾边,毕竟很多人收藏图书都只是为了炫耀,而非研究。

  • 你还会发现很多缺少基本的文化知识的人也买书,但显然他们不是为了学习,只是想用书籍来装饰客厅而已。我们应该根据真正的需要而非装点门面去买书。“但这种在书籍上的支出,”你会说,“和将金钱浪费在柯林斯青铜器或是装饰画上相比,还是体面了很多。”答案是否定的。任何浪费行为都应该受到谴责。想想那个热衷收集香橼木和象牙制成的书柜和大量不知名或是三流作者的书籍的人。他坐在成千上万的藏书中昏昏欲睡,能引发兴趣的最多只是书籍的外观和标签。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被批评吗?你会发现,越是懒惰的人,往往越会拥有一大堆关于演讲和历史的书籍,装书的箱子都快堆到天花板了。当下,精美的书房竟然变得和冷热浴室一样,成了装修房子时不可或缺的配置。当然,如果犯错是出于对学习的热爱,那还情有可原,可惜很多人收集伟大作家的著作就像收集肖像画,往往只是为了装饰一面墙。

  • 任何情况下,只要你下决心将烦恼抛之脑后,让它们不再来烦扰你,你就能找到愉悦、轻松和乐观。在这一点上,我们真的应该感谢自然。知道我们的人生必然要经历痛苦,自然赋予了我们面对灾难依然可以收获慰藉的能力,这样我们就可以习惯哪怕是最坏的情况。

  • 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囚犯。

  • 生命就是一次服役。

  • 无论多苦的环境,健全的心灵也一定会在其中找到慰藉。只要规划合理,再小的面积也能被拆解出多种用途。

  • 我们要学会收敛自己的欲望,尽可能去关注那些触手可及的目标,因为欲望很难控制。放弃不可能或很难得到的东西,多去追求容易得到或特别希望得到的,但与此同时要记得,世间的一切,无论看起来多么重要,其实都是微不足道和毫无意义的。不要羡慕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站得越高,可能摔得越惨。

  • 那些被不公平的命运置于危险境地的人,却往往更安全。因为他们学会了低调、谦逊,知道将财务保持在微不足道的安全线上。

  • 他们也知道,权力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负担,而他们又被迫成为别人的负担,与其说被捧上云端,还不如说是被钉在了那个位置。

  • 智者无须紧张慎重地行走。他们有足够的自信去同命运抗争,不向命运低头。他们从不惧怕命运。在他们看来,不仅是物品、财产、地位,连那些更为珍贵的东西,比如眼睛和双手,甚至他自己,都是命运租借给他的,总有一天需要还回去。这样想就没有什么需要抱怨的了。当然他们也并不因此看轻自己。虽然这些都不是他们的私有物品,但就像虔诚的圣人守护托付给他的财产一样,他们会认真小心地关注自己的行为举止。

  • 很多时候,造成死亡的原因正是对死亡的恐惧。

  • 恐惧死亡的人很难去做一个活人值得做的事。但如果一开始就能意识到,死亡是从出生起就必将要面对的事情,人就可以在这一前提下生活,确保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任何事情而不感到意外。预见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假设这种事情即将发生,可以降低挫折对自己的冲击。对于有备而来的人,挫折不会造成重创,但对于那些总是幻想一切都顺利的人来说,挫折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 疾病、囚禁、灾难、大火,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我知道自己所处的乱世。

  • “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事,有可能发生在所有人身上。”只要你骨子里接受了这一点,将发生在他人身上的灾难(每天都有很多灾难上演)视为自己人生的预警,那么未来,当同样的灾难攻击你时,你就会有所防御。

  • 你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能相信会是这样吗”,为什么不能呢?哪个富人不会被贫穷、饥饿和乞丐盯上?哪个官员的官服、统治者的权杖、贵族的鞋带上,没有沾染过污点和耻辱,留下过不检点和让人不齿的痕迹?哪个王位不会面临毁灭、垮台、暴君和刽子手?

  • 上一秒还端坐在宝座上,下一秒就可能要向别人臣服。

  • 面对这些震惊世人的事件,除非你坚信可能发生的事情终会发生,否则这些灾难无疑会显得更强大,强大到让初次接触的人彻底崩溃。

  • 不要让我们的付出毫无意义、劳而无功,也不要追求那些本不值得努力的目标,因为一旦没有成功,或是认为成功也不值得高兴,痛苦就会随之而来。不要像大多数人那样,沉浸在忙碌感中。

  • 他们回到家中,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奔劳,接着开始发牢骚,说不知道为什么要出门,也不知道自己都去了哪里——可到了第二天,他们又开始了同样的循环。

  • 开展活动要有明确的目标,这样才可能有所收获。勤奋不会让人觉得疲惫,虚假的表象才会让人发疯。即便真正的疯子,也需要希望来刺激自己,他们会为一些东西的表象而兴奋,因为被迷惑的心无法察觉到事物毫无价值的本质。

  • 很多消息如果不被听到或讨论,反而更为安全。

  • 一个人关注的事情一旦太多,就会把自己置于命运的掌控下。对待命运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尽量不去招惹她。把她放在心上,但不要过于相信她。有人会说,“我要出海了,如果没有什么事发生”“我要当执政官,除非有什么事阻止我”“我会生意兴隆,除非碰到什么阻碍”。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说,通常智者就不太需要面对意外。这并不是说他们不会遭遇其他人所遭遇的风险,而是说他们会正确地评估风险;也不是说他们凡事都会如愿以偿,而是说他们能预测到可能的结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们明白自己的计划必然会受到阻力。少了一定会成功的期待,人就更容易应付失败带来的失落感。

  • 我们还应学会变通,不将希望过多寄托在原计划上,而是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目标,避免在目标或现实状况发生改变时心生恐慌。

  • 我们应当自我信任、自我愉悦、自我欣赏;尽可能从他人的事务中抽身,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不过于担心失去,即便是不幸,也能学着用友善的态度去面对。

  • 只要你高兴,我身体里这半品脱鲜血由你处理。至于埋葬与否,你要是觉得我会在乎是在地上还是地下腐烂这件事,那也未免太愚蠢了。

  • 法拉里斯[21]对他说:“为了让你不再被自己愚蠢的希望迷惑,我已经下令将你带出去处决了。”对此,加努斯的回答是:“谢谢你,我高贵的国王。”

  • 当拉着一队死刑犯的百夫长下令将加努斯一同带走时,他正在下跳棋。他数了数棋子,对同伴说:“等我死后,你可不能撒谎说这局是你赢了。”然后他向百夫长点点头,说:“你得做证,我多赢了一颗棋子。”

  • “为什么要难过呢?你们整天都想知道灵魂是否不朽,而我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 老师问:“加努斯,你现在在想什么?又是怎样的心情?”加努斯回答说:“我打算记录一下,在那短暂的一瞬间,灵魂是否会意识到自己正在离开躯体。”他还承诺,一旦自己有什么发现,就会依次拜访他的朋友,分享灵魂的秘密。

  • 高贵的灵魂啊,虽然不幸沦为盖乌斯的受害者,但我们会确保你不朽。

  • 试图消灭悲伤的来源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有时我们就是会对整个人类产生深深的厌恶。

  • 我们必须要训练自己,将这些普遍存在的恶习视为不值得我们去恨、荒谬可笑的事情。

  • 我们不要将凡事看得太重,用一颗包容之心去忍受:比起为生活哀叹,对其嘲笑更符合文明的发展。要记住,能够对生活报以一笑的人,往往要比那些用悲观的眼光打量它的人更优秀,因为前者依然认为生活存在希望,而后者之所以悲伤,是因为他们压根不觉得有办法改变现状。

  •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不吝惜自己的微笑,都要比放纵自己哭泣,更能体现一个人杰出的心灵。

  • 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和最初一样,他们的生命并不比出生时更高尚或是更沉重。他们出生时一无所有,离开时也同样一无所有。

  • 自己碰到麻烦时也一样,最得体的举动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而不是为了应付世俗传统去悲伤:许多人哭泣只是为了被别人看到,如果没有人注意,他们的眼中就不再有泪水。在这些人看来,别人都在哭,自己不哭就是不对的。这种随波逐流的坏习惯早已根深蒂固,导致很多人连悲伤这样最基本的情感都要模仿他人。

  • 要么因坚强赢得尊敬,要么因懦弱被人遗忘。

  • 人越勇敢,就越幸福!勇敢可以让你远离所有的不幸、嫉妒和疾病。现在你已经走出命运的监狱——这并不是说众神认为你配得上厄运,而是命运已经对你无能为力,掌控你已经毫无价值了。

  • 我不会为快乐的人哭泣,也不会为落泪的人哭泣:前者亲手拭去了我的泪水,后者却用自己的泪水印证了他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眼泪。

  • 太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不愿意向任何人公开真实的自己,过着和多数人一样的虚伪生活,仿佛生命只是一场表演。如果一个人总要谨言慎行,担心面具滑落时暴露真面目,那他无疑会痛苦不堪。如果我们只希望自己好的一面被别人看到,那就不可能做到无忧无虑。

  • 熟悉往往会带来轻视,完全暴露于众的生活常常会面临被嘲笑的风险。

  • 因为单纯而被鄙视,总要好过忍受虚伪的痛苦。

  • 我们要学习回归自我。

  • 独处和从众这两件事又需要适当融合、灵活变通:独处太久会让我们渴望他人,从众太久又会让我们怀念独处。总之,两者互为解药:独处能治愈我们对人群的厌恶,人群则能消减我们独处的孤单。

  • 我们的大脑必须得到放松:休整后它们会更精神、更活跃。就好比一直让农田高产会加速它的枯竭一样。持续的工作会消耗我们的精力,短暂的休憩和放松则会让我们恢复能量。一直劳作不停歇,会让大脑变得迟钝和麻木。

  • 只有心灵被深深触动,才可能写出超越平凡的佳作。

  • 过于理性的思想很难达到一定的高度,它必须放弃常走的道路,不顾一切向前冲,并敦促驾驶者沿着自己的路线飞奔,才能到达那个原本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目的地。

论天意

  • 好人和众神的唯一区别就是时间先后,他们更像是众神的学生、竞争者以及真正的后代。如同严父培育子女,作为人类高贵的父母,众神对好人的训练也更为严苛,对他们的品行也更为关注。因此,当你看到众神认可的好人在辛勤劳作、汗流浃背、痛苦挣扎,而坏人却过着无法无天、纸醉金迷的生活时,要明白,换成我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谦虚低调,自己的家仆飞扬跋扈。我们对前者严加管教,却放任后者肆意妄为。神的育人之道也是如此。他不宠溺好人,而是考验他们,让他们变得坚强,更加接近自己。

  • 为什么好人经常没有好报?不,坏事不会落到好人身上,好坏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事物不可能结合在一起。世上有那么多条河流,天空会降下无数场暴雨,喷涌的矿泉也不计其数,但所有这些汇到一起都不会改变大海的味道,甚至不会将其冲淡一丝一毫。

  • 逆境也击不垮勇者的意志。

  • 将不幸视为对意志的考验。

  • 只要是有光荣梦想的男子汉,哪个不渴望在辛勤付出中履行职责——即便他要面对重重危险?只要是努力工作的人,哪个不会将无所事事视为惩罚?看看我们的运动员,他们提升自身的力量,选择最强劲的对手比拼,训练时还要求陪练员拿出全部力量与其交手。他们甘愿忍受一次次的拳头和伤痛,找不到能力匹配的对手时,他们便选择一对多搏斗,因为一旦缺少对手,他们的力量和勇气也会随之退化。只有通过展示忍耐力,他们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和勇猛。好人就应该这么做。他们不应惧怕艰难困苦,不应哀叹命运多舛,无论遭遇了什么,他们都应勇于承担,并努力将其变成福气。其实,承受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选择用何种方式去承受。

  • 你有没有发现,父亲和母亲在宠爱孩子的方式上截然不同?父亲总是督促孩子训练,让他们挥汗如雨甚至痛哭流涕,即便是节假日也不许他们碌碌无为;与此同时,母亲却只想将孩子抱在腿上,怕他们被太阳晒伤,怕他们遭遇烦恼,见不得他们受苦流泪。像父亲培养孩子那样,神对待好人,也是男子汉之间的关爱方式。“让他们,”神说,“在劳动、苦难和失去中磨炼自己,唯有如此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那些生活安逸的人,挪动一下自己肥胖的身体都会觉得吃力,更不要提让他们劳作了。那些生活太过一帆风顺的人,轻微的打击都会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但那些同苦难一次又一次顽强斗争的人,却被锤炼得刀枪不入,从不向灾难屈服,即便跌倒也会跪着战斗到底。你会不会奇怪,为什么神明爱护好人,希望他们至善至美,却安排他们站在好运的对立面?如果说,众神有时想看看勇者如何面对困境,我倒不觉得惊讶。毕竟,看到勇敢的年轻人用长矛击退袭击他的野兽,或是面对迎面冲来的狮子毫不退缩时,我们也会由衷地高兴。这种时候,人类表现得越勇猛,搏斗的画面就越吸引人。

  • 自己的学徒用这种高贵难忘的方式为生命画上句号,众神又怎能不另眼相看呢?当凡人之死令众人畏惧的神都肃然起敬时,他便也升华到了神的境界。

  • 从未遭遇不幸的人最不幸。

  • 厄运会避开最胆小的懦夫,仿佛在说:“我为什么要选那个人做对手?他只会立刻缴械投降。我都不用浪费力气对付他,稍稍吓唬吓唬,他就会逃之夭夭,他甚至连直面我的勇气都没有。我还是去找找愿意和我决一死战的人比拼吧。和还没开战就放弃的人比赛,我自己都会脸红。”在角斗士眼里,和弱者比武是耻辱,毫无危险的胜利也毫无荣耀可言。命运女神也是如此,她对懦夫不屑一顾,只选择最英勇的人较量。只有面对最顽强不屈、最勇敢正直的人,她才愿意使出全部力量。她用烈火考验穆奇乌斯[4],用贫穷考验法布里奇乌斯[5],用流放考验鲁提里乌斯,用酷刑考验雷古勒斯,用毒药考验苏格拉底,用死亡考验加图。因为苦难,我们才意识到伟人的光芒。

  • 苦难越大,荣耀越高。

  • 痛苦背后的原因要比痛苦本身更难承受。

  • 被自然选中,认为其有能力同自己的巨大威力作斗争,这类人无疑是最幸福的。“强敌的仇恨令人痛苦,”她说,“因此,让他站在庞培、恺撒和克拉苏的对立面吧;竞争公职时被不如自己的人打败令人痛苦,因此,就让他被瓦提尼乌斯[10]打败吧;深陷内战令人痛苦,因此,就让他在世界各地为正义浴血奋战吧,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要遭遇各种挫折和厄运;自杀令人痛苦,因此,就让他对自己动手吧。你问我这么做的好处?那就是,人类会因此明白,这些只有加图才值得经历的事,并不是真正的坏事。”

  • 不管是平庸无奇、享受低级趣味的人还是伟人,他们都可能被好运光顾,但灾难和恐惧却只有伟人能战胜。

  • 你说自己伟大,但如果命运不提供任何展示美德的机会,别人又怎么会知道?这就好像置身奥林匹克运动场,你是场上唯一的选手,就算拿到了桂冠,也不能算是真正的胜利。

  • 真正的勇士贪恋危险,他们在意的更多是该如何努力,而非所要经历的磨难,因为磨难也是荣耀的组成部分。士兵以负伤为荣,对盔甲上的鲜血津津乐道。从战场归来毫发无损的士兵或许同样英勇,但负伤归来的英雄却更令人钦佩。

  • 只有在风暴中我们才能评价领航员的水平,只有在战场上我们才能分辨士兵的能耐。

  • 挫折对不熟悉它的人打击最大——脖子越柔弱,锁链越沉重。

  • 神也在用同样的方式磨炼、评估、训练自己想要考验和爱护的人。

  • 没有人会在接到任务时说:“将军这是在故意刁难我。”相反,他们会说“将军这是看得起我”。

  • 众神对待好人,就像老师对待学生,越是有前途越会严加要求。

  • 身体最强壮的部位正是使用最多的地方。

  • 水手的身体因大海冲击而变得强壮,农民的双手因辛勤劳作而结满老茧,士兵的双臂有足够的力量投掷标枪,运动员的双腿灵活矫捷——长期训练的部位总会变强壮。

  • 将人们趋之若鹜的东西赐予坏人而非好人,神在用这种办法让我们质疑这些欲望。

  • 让勇者紧握武器、夜宿军营,伤口尚未愈合就要裹着绷带守城站岗,与此同时,阉人和妓女却可以在城中悠然自得,这难道就公平吗?高贵的修女每天半夜起身祭祀,堕落放荡的女人却能享受安稳的睡眠,这难道就公平吗?最优秀的人往往最辛苦。

  • 个体的命运在细节上似乎千差万别,但终究会走向同一个归宿:很快,我们都会死去,命运赠予我们的礼物也会随之消失。

  • 真正的勇士,他的征途永远巍峨高远。

  • 我已经把真正的好东西都放在你心里了,无须幸运光顾便是你真正的幸运。

  • 神不用承受痛苦,而你却超越了痛苦。

  • 生命的气息藏得并不深,不用武器就能让它消逝。不是说非要用剑在身体里仔细搜索才能找到生命之源,只需伤及表面就会带来死亡。剥夺生命不需要特定部位,身体无论是哪里都能被刺穿。死亡这件事,也就是呼吸离开身体的过程,其实非常迅速,以至于你都觉察不到——无论是用绳结勒住脖子,还是用水堵住呼吸;无论是从高处坠落,撞到坚硬的地面,还是被吸入的浓烟剥夺了呼吸——不管是哪种死法,过程都转瞬即逝。花这么长的时间去担忧瞬间就能了结的事,你难道不觉得脸红吗?

论闲暇

  • 所有恶习中,最糟糕的莫过于我们连恶习本身都要推陈出新——我们甚至连一个熟悉的恶习都坚持不下去。

  • 我们总依赖别人的判断,不管应该追寻和推崇什么,只关心别人追寻和推崇什么,别人想要的总是最好的。选择人生道路时,我们不看道路本身,而是看别人留下的脚印,却不知没有一对脚印能走得回来。

  • “难道我的所言所行都要和老师一模一样,你才会满意?那又能说明什么?我的目标是他们引导我做的事,而非吩咐我做的。”

  • 我选择以先辈为榜样,而非重复他们的言语。

  • 每个人都身处两个国家:一个是属于全人类的伟大国度,在那里,众神与人同在,我们无须再去寻找偏僻的角落,阳光普照的地方就是国土;另一个是我们碰巧出生的地方,雅典、迦太基或其他——这个国家只属于特定的群体,而非全人类。有人同时为这两个国家——伟大和不那么伟大的——服务,有人只为两者之一服务。即便归隐,我们也能尽责地为那个伟大的国家服务。

  • 思考这类问题有什么意义?意义就是见证神的工作。

  • 注重享乐的人并非彻底不思考,注重思考的人并非完全不享乐,注重行动的人更离不开思考。

论幸福生活

  • 方向如果都反了,再快的行动也只不过是在加大与最初目标的距离。

  • 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总倾向于相信他人的说法,觉得大众认可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 我们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总以别人为榜样。

  • 上一刻还在推崇的事,下一刻就可能反对,这就是盲目追随他人的后果。

  • 我们应当去寻找最佳方式,而非最常见的方式;能长久维持幸福的方法,而非乌合之众的方法,因为后者往往是真理最糟糕的阐述者。

  • 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吹捧你的口才、追随你的财富、努力讨你欢心、赞美你的权力,可他们却是你的敌人,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会是。想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你,就看看有多少人崇拜你。既如此,何不去追求真正的善呢?那种内心能感知到,却不需对外炫耀的善?那些吸引眼球、让人们停下脚步带着艳羡指指点点的东西,说到底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 我们经常忽略触手可及的东西,黑暗中绊倒我们的,或许正是我们苦苦寻觅之物。

  • 面对命运的馈赠,做它们的主人而非奴隶。

  • 罪恶诞生于软弱。

  • 人之所以能收获快乐,不是因为他知道万物本善,而是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源于自己内心的善。

  • 美德往往伴随着不快乐,美德也不需要快乐。

  • 人最快乐的时候,往往正是快乐熄灭之时。

  • 本性好动的事物总是更难以沉淀。

  • 站在起点就能望到终点,实现目标就预示着终结。

  • 美德的确会赐予人快乐,但这不是我们追求美德的原因,更何况美德赐予人的也远不止快乐。美德的终点绝非快乐,只不过是在朝其他目标努力时顺便收获了快乐。这就好比种玉米的田地也会零星长出花朵,但我们辛勤劳作并不是为了这些不起眼的小植物——它们或许赏心悦目,却不是我们耕耘的目的,最多只是顺带产物。

  • 如果你问我在美德中找寻什么,我的回答是找寻美德本身,她无法提供比自身更好的东西了,美德便是美德的奖赏。

  • 会被某件事支配的人不配被称为智者,更何况还是被快乐支配。他如果沉迷于快乐,又如何承受得住艰难困苦以及人类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危险?他如果面对快乐这个软弱的对手都会妥协,又怎能忍受死亡、悲痛、万物崩塌和其他更强大的敌人?

  • 真正高尚的品质往往深藏不露,腐化他人的东西却显而易见。

  • 一旦觉得恶习也符合老师的教诲,他们便由小心翼翼变得肆无忌惮,由遮遮掩掩变成在光天化日之下享受恶习。

  • 美德这位最高贵的夫人一旦沦为快乐的侍女,灵魂里便注定不会有伟大的东西。

  • 猎捕野兽的过程危险、艰辛,即便捕捉到了,收押它们也难免令人忧心,弄不好它们还会让主人命丧黄泉——无尽的快乐也如此,终将会变成无边的灾祸,将本该拥有它的人变成它的猎物。

  • 追求快乐的人将快乐以外的一切都放在次要位置,宁可交出自由也要听从肚子的指挥,这哪里是为自己买到快乐,明明是将自己卖给了快乐。

  • 人一旦不再被欲望引诱,他便不缺少任何东西。

  • 我已活过,跑完了命运的旅途。

  • 你们明白,他人的美德会在无形中映出你们的不足,世上没好人才更符合你们的利益。你们心怀嫉妒地拿他们的辉煌同自身的肮脏对比,却不明白这么做最后伤害的只有自己。

  • 天性志存高远,敢于追求即便拥有巨大勇气也未必能实现的理想就堪称高贵。

  • 我拥有财富,你被财富拥有。

  • 别再说哲学家不能拥有金钱了,没人要求智者必须贫穷。哲学家可以拥有无穷的财富,但那绝不是从别人手上夺来的,不会沾染他人的鲜血,而是在不伤害任何人、不掺杂任何卑鄙交易的前提下获得的,且支出的方式同获取财富的方式一样体面

  • 最好的奉献就是,不求回报却能得到回报。

  • 慷慨之所以被称为慷慨,不是因为它来自自由人,而是因为它源于自由的精神。

  • 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出现时,自己却早已两手空空。

  • 相比于压抑悲伤,我更愿意节制快乐。

  • 智者坐拥财富时,心里想的却恰恰是贫穷。一旦宣战,即便尚未真正交火,将军也会做好一切应对准备,不轻信和平。至于你,一座漂亮的房子就能让你趾高气扬,仿佛它永不会烧毁坍塌。

  • 我曾是阿里斯托芬那些笑话的素材,那帮喜剧诗人,恨不得把那点恶毒的幽默都喷到我身上,可他们越是攻击我的美德,就越令其光芒万丈,因为公开和考验会令美德更加不言自明,就像燧石的硬度只有敲打过它的人才清楚一样,那些因攻击美德而感知到其力量的人,也会更清楚美德的伟大。